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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好,读好书
校园喜剧


作者:韩辉光

  韩辉光 1938年出生。海南省人。著有短篇小说《叶绿》、《校园插曲》等。

  我们的班主任司徒老师五十多岁,精瘦精瘦,背驼得厉害,像只干虾。
  他精力不济,老爱闭目养神。有时上课最后十分钟做作业,他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垂头蓄精养锐,发出低低的鼾声。
  他对我们又严又不严,你要是考试舞弊,他连卷子都给你撕掉,叫你一分也不得;谁口里要带句“妈X”什么的,他硬是逼你用盐水洗口……
  可我们打架,他却装没看见。若有人跑去向他告状,说某某某打我,他就问:“你还手没有?”告状者当然说:“没有!我没还手。”“你为什么不还手?”“我打不过他。”“你还没打,怎么就晓得打不过?”告状者就傻在那儿了,再也不向他告状了。
  他还特别怪,有个同学的妈妈给他拎礼物,要求别让她的孩子留级,他东西收了,却照样让她孩子留级。那同学的妈妈到处宣扬,就再没人给他拎礼物了。
  早晨,他在操场草坪上做气功,我们围着观看。见他手舞足蹈,我们嘻嘻笑,他说不要笑,你们感到有股力量在推自己没有?我们细细感觉,像是有股力量在推自己;有的甚至说身子在向后倾,像要倒的样子。他说这是他在发功的缘故,你们站好,当心别摔倒了。还说你们如果有什么病,保准也已经好了;他的功已冲进我们体内,使我们筋络松弛、血液畅通,消除了病灶。我们就真的感到浑身像舒服了许多,有的说自己刚才咳嗽,现在不咳了,好啦。
  从这以后,无论谁有病都请司徒老师发功治疗;不扎针,不吃药,只朝他面前一站,他用手随便做个什么动作,说声好了,肚子疼的便不疼了,头晕的便不晕了,流鼻血的便不流了……要多玄有多玄,简直赛过华伦扁鹊。我们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司徒老师说气功不仅能治病,还能使人“德智体”全面发展。我们就围着他,央求他快发功,使我们全面发展。特别是那些留级佬,双差生,也想像治病那样简单,一下把自己变成“三好”生。
  司徒老师说,这比治病难些,还需要我们配合。而要配合,就得先练功;而要练功,就得先静心。你们的心最不静,总有一百只鸟在飞,一百条鱼在游,一百头鹿在跑。所以坐不住,站不稳,做事不认真,心烦心躁。一搞就骂人打人。得把那些东西统统赶出去。看过电视(春节联欢晚会)吗?里面那表演“轻功”的小伙子谁不钦佩而羡慕:站在气球上,在灯管上翻杠。有人问他要怎样才能学到这功夫,他说首先得出家当和尚,这便是“静心”的意思,当然我们不能去当和尚,当和尚爸爸妈妈会哭的;但静心是可以做到的,怎么做?很简单:上课想上课,做作业想做作业,一心不二用,同时排除杂念,特别是邪念……
  我们说知道啦知道啦,保证以后表现好就是了。别尽讲了,嘀哆(啰嗦)婆婆。快教我们功吧!
  可司徒老师说现在还不能教,非得一个月以后才行。我们问为什么,他说静心起码得一个月时间,因为你们心里的“海陆空”太多。在这个月的时间里,如有一个人表现不好,诸如上课打闹、不交作业、骂人打人或干其他坏事,还得再等一个月。
  这才急死人啦,全班这么多人,怎能保证没一人出差错。司徒老师说急死也没办法,练功的规矩是这样。我们要求谁表现好便教谁,表现不好的甭管他(她)。他说那不行,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人能说表现好吗?
  没办法,我们只好分组包干,互相监督,不许一人出毛病。
  一个月终于平安过去。我们要司徒老师教功,他说不用教了,功已在其中了。想想看,好好上课,认真做作业,讲文明礼貌,学习成绩能不提高吗?
  果然,这个月学校统考,我们班每个人成绩都有提高。
  司徒老师说我还是教点健身防身功给你们吧。我们说好,正想健身,长成大块头;正想防身,不让人欺负。快教吧!这天早晨,司徒老师便在操场草坪上教我们健身防身功。他说这套功是海灯法师的真传,除了我们,他任何人都不教,概不外传。他说他现在是老了,当年发起功来,汽车从身上碾过,毫毛也不伤一根;几块预制板压肚子上,眼睛也不眨一眨;打起架来,百十个人休想挨他的身……
  我们心急地说:“快教功吧!又尽讲,嘀哆婆婆。”
  他就不讲了,开始教功。我们成四纵队站立,前面是女生。她们更急于学健身防身功,想使自己变得更健美些,更迷人些,而又使流氓敬而远之。
  司徒老师站我们前面,上穿有破洞的爹爹衫(汗衫),下面是皱巴巴宽荡荡的西装灰短裤。金色阳光洒在他身上,晨风吹拂他稀疏的花发,一飘一飘;一双有点“罗圈”的细腿摆开站立,使我们油然想起《故乡》里的豆腐西施“圆规”。
  “做好准备!”他叫道,歪歪倒倒地站个弓箭步,两根芦柴棒似的胳膊叉腰间,“先学直拳,再学勾拳……这样吧,我先把整套动作做一遍你们看。”
  说着就龇牙咧嘴“嗨嗨”叫,拳打脚踢舞了起来。动作还真有力而敏捷,只听见一片呼呼声。可没搞几下便停止了,累得不行,呼吸如拉风箱;喉咙吱吱响,咳个不住。他一瘫坐地上,一手托脑袋,张着嘴巴说我歇一下,年岁不饶人。
  我们就自行解散,围上来看他喘气。只见他脸色苍白,头冒细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哼着说今天不行了,改天再教吧。动作好学,难的是“意念”。练功是讲“意念”的。所谓“意念”,就是配合动作想些别的事。健身防身功的“意念”,是想象自己是高大的,强壮的,力大无比的,所向披靡的。如做不到“意念”,动作做得再好也没用,也掌握不了功。这样吧,你们先下去练“意念”。
  我们就天天练“意念”,想象自己一米八五的个头,虎背熊腰,魁梧英俊,走街上哥儿们仰脸看,姐儿们回头瞧。女生则想象自己身材苗条,亭亭玉立,既是美人儿,又是武林高手,像电影《少林寺》里那牧羊女,一手抱一只羊,一手打翻一排男的。
  “意念”练多了。我们便仿佛变成“意念”中人了,个个伸腰挺背,像真的一米八五,仪表堂堂了;女生则扭头扭脸、横眉横眼,显得柔中有刚,刚中有柔,也像真的是带刺的玫瑰,叫人又爱又怕了。过不多久,司徒老师也教了我们功,共八套。我们越发觉得自己非同一般了,谁也不敢动谁,都是有功夫的人了。
  这天下午,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流氓横行校园,没人敢管。人们自然想起司徒老师和他的气功班。有人跑来报告并求援,说只有你们去看能不能把流氓赶走。
  当时我们正上课,司徒老师正给我们讲冯婉贞率领村民大破英军,我们也正群情激奋,精神抖擞,恨不得跟冯婉贞一起杀几个坏蛋。同时正苦于学的防身功没处用,没处检验,搁着生锈长霉。这下可好,坏蛋主动上门来了,闯进虎口里来了,正中下怀,有戏看了。同学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急不可耐要参加战斗。当然,也有脸发白,腿发软的,少数。
  “我们马上来收拾他们!先别让坏家伙跑了。”司徒老师对来人说,随即停止讲课,匆匆收拾书本,手一抬,“走,跟我来!”
  我们呼啦一声拥出教室,跟着司徒老师浩浩荡荡向操场挺进,我们边走边练拳脚,复习防身功。女生叽叽喳喳,说她们是冯婉贞。男生说他们是冯婉贞的父亲冯三保,快叫爹呀。女生就骂男生不要脸。司徒老师喝道:“这是什么时候还内耗!”
  我们不再做声,雄赳赳来到操场上。只见一个打赤膊穿长裤趿拖鞋的青年手拿明晃晃的尖刀,横冲直闯。据说是抢钱包来的,已刺伤几个同学。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歹徒。偌大学校师生数百,如人无人之境。
  “放下刀子!”司徒老师一声怒吼,就要上前擒拿。可又退回来,掏出自己鼓鼓的钱包,偷偷递给一个同学,小声说,“快,你帮我拿着,刚发的工资,别让坏家伙也抢跑了。万一我上去下不来了,这钱……”
  “是不是作为党费?”那同学想起许多革命故事,正经地问。
  “不,给我老伴。”
  我们见老师已做好牺牲准备,觉得悲壮,有点心酸,就跟老师更紧了。
  “我先上,你们跟在后面。听我指挥,不要胡来。”司徒老师捋捋袖子,摇摇晃晃冲上前去。
  流氓见上来的是个干瘪的老头,不放在眼里,毫无防备。哪知司徒老师猛地一个箭步,来个“虎扑龙缠”,从背后将流氓拦腰紧紧抱住,随即展开鹰爪死死拽住拿刀的手。在此千钧一发之时,司徒老师发出了命令:“上!”
  于是我们哗啦啦一拥而上,都去夺刀子。刀子夺下了,可流氓却挣脱了身,朝我们猛打猛踢。他虽没刀子了,但那不下一米七○的个头,也够我们麻烦的了。司徒老师已挨流氓一脚,正踢膝盖骨上,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指挥。
  “用勾拳!用勾拳!……”他叫道
  我们和流氓打成一团,主要靠我们男生。女生没用,只晓得尖着嗓子噢噢乱叫,瞎抓瞎揪,使的还是街道妇女扯头发撕衣裳那一套,学的这功那功也不知跑哪去了。个别的虽也用勾拳,可软绵绵毫无力量,只能起给流氓搔痒按摩作用。有个还使鸳鸯腿,人没踢着,高跟鞋却飞上了天。见鬼!还说是冯婉贞,冯婉贞要像你们,英法联军早过母亲黄河了。
  瞧我们男生,个个如故龙出水,猛虎下山岗,使出十八般武艺,什么鹰拳、蛇拳、白骨拳、逍遥拳……可不知咋的,我们还是挨打的时候多,屁股蛋成了皮球,被踢得嘭嘭响。几个已“光荣”地趴在地上。其中一个没爬起来,像是“壮烈”了。
  “用猴拳!用猴拳!……”司徒老师揉着膝盖骨,又叫道。
  原来他已看出我们打法的破绽,不够灵活。于是我们采取冯婉贞的“剽疾如猿猴”的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打了就跑。
  流氓被围在中间,四面招架,顾此失彼,穷于应付。主动权转到我们手中。可这样打,打到哪年哪月?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以显威力。
  “蚂蚁搬骨头!蚂蚁搬骨头!……”总指挥又叫道。
  于是我们组织“敢死队”,来个“神风”行动,喊“一二三”,蜂拥而上,搬头的搬头,搬脚的搬脚,把流氓扳倒地上,终于将他制服了。
  女生围着“呸呸呸”朝流氓身上乱吐涎水,吐了我们一手。她们还不解恨,又伸出自己又长又尖的指甲,被我们挡开了,优待俘虏是我党一贯政策。
  这时,远远观战的其他老师和同学走拢来了,难免“咬牙切齿”一番。几个老师还算勇敢,找出绳子将流氓捆了,牵去派出所。还把那刀子带上,叫那几个被刺伤的同学也跟上,以示罪证。
  一切已结束。我们打扫战场,包括老师共七人受伤。司徒老师伸着腿说他问题不大,挂点小彩,就是站不起来。那同学把钱包还他,他说可惜“党费”没交成。
  我们说打得痛快,打得过瘾,还想再打一次。他说这是“意念”练得好,运气正确,气攻心的缘故。我们就感到心热热的、胀胀的,被气攻得不行。
  我们说防身功有的动作用于实战,像不大顶事。他说看来我得教你们一两样专门对付歹徒的绝招。
  我们都笑了,心想歹徒一脚便使你成了断脚荆轲,还谈得上有对付歹徒的绝招?
  他也笑了,坦率地承认他的功夫是自学成材的,有的动作是他发明创造的,不大经得起检验。不过像这样多实践几次,水平就会提高。
  我们都希望流氓再来,多来几个,好练出水平。
  这时下班铃响了。我们用靠椅将司徒老师抬回家,路上他说:“等会见到我老伴,就说走路不小心摔倒了,别说是斗流氓受的伤。各位帮忙撒个谎。”
  我们说您连流氓都不怕,为什么怕老伴?
  他说主要是回到家里事情多,心不静,“意念”没练好,气运不上来,才怕她。
  我们说要是我们,不练“意念”也不怕她。
  他说:“你们是意念练好了,才说这话。”
  我们点点头,觉得这话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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