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奇遇记
塔克的积蓄

    蟋蟀切斯特正在做梦。在梦里,他坐在康涅狄格州的老家——树墩上,正在吃柳树
上掉下来的一片叶子。他咬一口叶子,细细嚼碎,再吞下去,可是那味道不知道为什么
不像平常那么好,干巴巴的,像纸一样,还有苦味。不过,切斯特在是继续吃下去,希
望味道会开始好起来。
    梦中出现了风暴。大风卷起灰尘,掠过草地,围着树墩盘旋。灰尘吹进了切斯特的
鼻孔,他开始打喷嚏,但仍然抱住那片叶子。接着,他打了一个这样大的喷嚏,把自己
惊醒了。
    切斯特环顾四周,原来自己做梦的时候一直在走动,现在正坐在现金出纳机边上。
梦中的风暴实际上是区间火车到站的掀起的那一股气浪吹进了报摊。四周掀起的灰尘仍
然呛得他透不过气来。切斯特低头看看自己的两条前腿,满怀几分希望地去找到梦中的
那片柳叶。可是,他抱住的并不是柳叶。那是一张两元美金的钞票,这张钞票已经被他
吃掉了一半。
    切斯特放下钞票,向蟋蟀笼跳过去。老鼠塔克在笼子里睡得正香。切斯特猛烈地摇
动着银铃。铃子丁当丁当响起来,就像发生了火警。塔克在钞票毯子下翻身跳起,在笼
子里跑来跑去,一边大声喊叫:“救命啊!失火了!出了人命案!警察快来啊!”
    后来,老鼠塔克才弄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喘着气坐下来。“切斯特,你搞什么
名堂?”他说:“我差一点吓死了。”
    “我刚才把一张两美元的钞票吃掉了半边,”切斯特说。
    塔克露出不相信的神气,目不转睛地望着切斯特,问他说:“你吃了钞票?”
    “是的,”切斯特说:“看吧!”他从现金出纳机里拿出那张吃坏了的钞票。“我
梦见这是一片树叶,我以为自己吃的是树叶哩。”
    “唉,唉,唉——唉,”老鼠塔克悲悲叹着说:“这可不是一元美金的钞票,甚至
也不是一元美金钞票再加上五角硬币,你吃的是两元美金啊!何况又是贝利尼一家人的
两元美金啊!他们这一家,唉,两天还赚不到两元美金啦。”
    “我该怎么办呢?”切斯特问道。
    “收拾好行李,回康涅狄格州去,”塔克说。
    切斯特摇摇头。“不行,”他说:“他们对我这样好,我不能跑掉。”
    老鼠塔克耸耸肩膀。“那么,你就留下来承担责任吧,”他说。他从蟋蟀笼里爬出
来,仔细检查了那张吃掉半边的钞票:“这张钞票还留下了半边,我们也许可以沿着这
边补上纸条,把它当一元美金用出去。”
    “谁也不会相信的,”切斯特仍然悲伤失望地捏着那张残破的钞票,坐下来说:
“哎呀,情况本来一直都很顺利啊。”
    老鼠塔克把他用来做被单、毯子的钞票放回现金出纳机的抽屉里,走过来坐在切斯
特旁边。“别泄气,”他说:“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可能有办法的。”
    他们全神贯注地想了一分钟,塔克忽然拍着他的爪子,尖声叫喊着:“我想到了一
个好办法!干脆吃掉剩下的半边钞票,他们就再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啦。”
    “失掉了这张钞票,他们会互相争吵不休的,”切斯特说:“我不愿意使他们之间
产生任何恶感。”
    “哦,你多么诚实呵!”塔克说:“这钞票真讨厌。”
    “再说,它的味道也不好呢。”切斯特补上这么一句。
    “那么,这个办法好不好,”塔克又有个新主意:“让我们去诬陷那个在车站打扫
清洁的看门人吧。我把这张钞票作物证,拿去放在他的盥洗室里。上个星期,他用拖把
打我。看到他去蹲几天监狱,我才开心呢。”
    “不行,不行,”切斯特说:“我们不能使别人受连累。”
    “那么,就把过错推到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身上去吧,”塔克说:“我们把装纸手
绢的盒子打翻,把闹钟上的玻璃打破,把零钱丢到地板上。他们会以为夜里来过小偷。
你甚至还可以用绷带把自己包扎起来,装成一个英雄的样子。那情景,我简直就像已经
看到了——”
    “不行!”切斯特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们造成的损失甚至还会超过两元美金。”
    塔克还有一个主意:他准备自告奋勇,到车站的便餐柜台那儿去偷两块钱来。可是,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这个想法,报摊的盖顶却突然被揭开了。啊!他们已经忘记现在是
什么时间了。早上来照管报摊的贝利尼妈妈,突然耸立在他们前面,皱着眉头望着他们。
塔克发出吱吱的一声惊叫,朝地板上跳去。
    “捉住这只老鼠!”贝利尼妈妈大声叫喊着。她顺手拿起一本又厚又重的《幸福》
杂志,对准塔克丢过去,在塔克刚要逃过排水管的时候打中了他的左后腿。
    蟋蟀切斯特坐在那儿吓呆了。他就像一个被当场捉住的罪犯,一双前腿正握着那张
被他咬坏了的钞票哩。贝利尼妈妈气得嘴里咕咕哝哝地咒骂着,一把抓住他头上的触须,
将他抛进蟋蟀笼,关上笼门。她把报摊整理好,掏出毛线,气呼呼地织起来。她实在太
生气了,气得老是织漏了针,更使她气上加气。
    切斯特在笼子的角落里缩成一团。贝利尼妈妈本来和他相处得挺好的——可是现在
一切都弄糟了。他但愿贝利尼妈妈把他连笼子一道拎起来,摔到地下铁道的轨道上去。
    八点半,马里奥和爸爸来到报摊。马里奥今天要去科尼岛游泳,可是他甚至还没有
来得及说一声“早上好”,妈妈就已经伸出手来,严厉地指着切斯特。瞧,蟋蟀切斯特
就在那儿,身边就摆着他干了坏事的物证。
    于是,三方会谈开始了。妈妈宣布切斯特是一个吞食金钱的角色,还说她怀疑切斯
特晚上邀请了老鼠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到报摊里来。爸爸说,他认为切斯特吃那张两
美元的钞票不是有意的,报摊里来一两只老鼠又有什么了不起呢?妈妈说切斯特一定得
离开这儿。爸爸说,切斯特可以留下来,但一定得呆在笼子里。可是,马里奥明白:切
斯特就像一切过惯自由生活的人一样,宁愿死掉,也不愿意活在牢笼里。
    最后决定:既然这只蟋蟀是马里奥心爱的动物,他就得赔偿被蟋蟀咬坏的两美元。
这笔钱赔清了,蟋蟀就可以从笼子里出来。钱没有赔清以前,必须关在笼子里。
    马里奥心想:自己不照管报摊的时候,一部分时间帮杂货店去送货,这样干两个星
期,可以赚回足够的钱,让蟋蟀从牢笼里放出来。当然罗,那样一来,就意味着不能去
科尼岛游泳,不能看电影,什么也不能干,可是仍然值得。他把芦笋尖和一片包菜叶喂
给蟋蟀吃。发生了这一场事故,切斯特实在胃口不佳。等蟋蟀吃完,马里奥对他说了一
声“再见”,要他别担心,就到杂货店去探问工作的事去了。
    那天夜晚,爸爸关好了报摊后,切斯特攀挂在笼子的栅条上。入夜不久,马里奥曾
回来喂过他的晚餐,但马上就离开了,去多干几小时工作。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切斯特
不停地在想着各种跳跳蹦蹦的游戏,消磨时间,藉此提高情绪。可是,实际上不起任何
作用,他仍然感到烦恼和孤单。奇怪的是:尽管他一直打瞌睡’巴不得夜晚马上到来,
可是现在已经是夜晚,他却反而睡不着了。
    切斯特听到下面有轻悄的脚步声,猫儿哈里跳上了架子。一会儿,老鼠塔克也跟着
从凳子上爬上来,痛苦地呻吟着,那本《幸福》杂志打中的左后腿仍然在一瘸一拐呢。
    “判你多久的禁闭?”哈里问蟋蟀说。
    “关到马里奥还清那笔钱为止,”切斯特叹息说。
    “能不能暂时交保释放呢?”塔克问道。
    “不行,”切斯特说:“不管怎么说,谁也没有保金呀。他们这样轻易地放过了我,
我倒感到惊奇。”
    猫儿哈里盘起一对前脚,把脑袋搁在上面。“让我们直截了当地搞清楚,”他说:
“马里奥去干活赚钱,是作为一种惩罚,还是只不过为了赚回那笔钱呢?”
    “他只是为了赚回那笔钱,”切斯特说:“他为什么要受惩罚?吃钞票的是我嘛。”
    哈里望着塔克——长久地凝视着,好像在期待老鼠说出什么来。塔克开始坐立不安,
他问蟋蟀说:“喂,切斯特,你想不想逃走?我们能够打开笼子,你可以跟我们一起住
在排水管里”。
    “不行,”切斯特摇头说:“那样做,对马里奥太不公道了,我情愿被关到服役期
满。”
    哈里又凝视着塔克,轻轻敲击着他的一只脚爪,最后说。“嗯——?”
    塔克哼来哼去,按摩自己的痛处。“唉,我可怜的腿呵!那位贝利尼妈妈可真会用
杂志打人。哈里,你摸摸这里的肿块吧。”他提议说。
    “我已经摸过啦,”哈里说:“不要再支吾搪塞了,你有钱嘛。”
    “塔克有钱?”蟋蟀切斯特说。
    塔克紧张不安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用一种悲哀的声音说:“我一辈子积攒了
一点钱”。
    “他是纽约最有钱的老鼠,”哈里说:“绰号旧钱袋老鼠,谁都知道”。
    “等等,哈里,”塔克说:“可不要把几个五分镍币和几个角子说得那么多。”
    “你怎么弄到钱的呢?”切斯特问。
    老鼠塔克清清喉咙,开始用两条前腿画来画去。他说话的时候,激动得一直说不出
话来。“多年以前,”他说:“我那时还是一只小老鼠,年纪小,经验少,离开了度地
童年岁月的乐土——第十大街,搬到时报广场的地下车站来。正是在这儿,我懂得了精
打细算的价值,那就意味着要攒钱。我亲眼看到很多很多年纪老了的老鼠因为没有攒下
什么钱,无人理睬,孤苦伶仃地爬向穷老鼠的坟墓里去。我下了决心,决不让那样可悲
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
    “这无非是说你攒了一堆钱,放在排水管里,”猫儿哈里说。
    “请等一下,如果你不见怪,”塔克说:“我自己来说吧”。他的声音再一次变得
又尖又可怜:“因此,在青年时代全部漫长的岁月里,我当时本来可以跟别的老鼠一道
去蹦蹦跳跳,玩个痛快,我却去积攒东西。我积攒纸张,我积攒食物,我积攒衣服——”
    “节省时间,拣最关键的东西说吧,”猫儿哈里说。
    塔克朝着哈里露出酸溜溜的苦笑。“当然也积攒了钱,”他继续说:“长年累月,
东拿西摸,找到了一点零钱,那当然是自然而然的事啊。经常是这样,啊,经常是这样,
我的朋友啊,”——塔克这时把手按住胸口——“我总是坐在排水管的口子上,注视着
来来往往的人,等待着。无论什么时候掉下一个硬币——哪怕小得可怜!——一分钱我
也爱——我就冲出去,冒着生命危险,冒着变成残废的危险,把那个小钱弄回家来。唉,
真危险呵,当我一想到皮革重重地踩下来,还有那些可怕的高统橡皮靴子!有好多次,
踩伤了我的脚趾,扯掉了我的胡须,都是为了搞钱啊。不过,冒险也值得!值得啊,我
的朋友,因为我现在已经攒下了两个五角钱的硬币,五个二角五分钱的硬币,两个一角
钱的银币,六个五分钱的镍币,还有十八个一分的硬币,都藏在排水管里啦!”
    “总共两块九角三分美金,”猫儿哈里很愉地算好后,报出了数目。
    “有这笔钱,我是多么自豪啊!”老鼠塔克说。
    “如果你有那么多钱,你为什么还要在蟋蟀笼子里睡在钞票上呢?”切斯特问他说。
    “我没有折叠起来的钱啊,”塔克说:“那是一种新的感觉呢。”
    “你可以拿钱赎回切斯特的自由,还可以留下九角三分美金,”猫儿哈里说。
    “那样,我就破产啦,”塔克呜咽着说:“我会被扫地出门,谁会照顾我的晚年生
活呢?”
    “我会照顾你!”哈里说:“不要再像小气鬼那样舍不得啦,让我们去把钱拿来
吧”。
    这时,切斯特把银铃摇得丁当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认为塔克没有必要牺牲他
一生攒下来的钱,”他说:“钱是他的,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老鼠塔克戳戳哈里的肋骨。“听听蟋蟀怎么说吧,”他说:“他行为高尚,倒使我
显得像个要饭的了。我当然要把这笔钱拿出来!不管人们在什么地方谈到老鼠,决不能
让他们说老鼠塔克吝啬小气,一毛不拔。再说,我付出这笔钱,只当是付清了在笼子里
睡觉的房租钱”。
    为了使老鼠塔克在每一种硬币中至少都能留一个下来,猫儿哈里算出:得从它们之
中拿出一个五角硬币,四个两角五分硬币一个一角银币,五个五分镍币,再加上十五个
一分硬币。那样,还可以给老鼠留下一个五角硬币,一个二角五分硬币,一个一角银币,
一个五分镍币,和三个一分的硬币。
    “留下的这笔钱倒是挺不坏的开始啊,”塔克说:“我也许可以在一年之内把损失
弥补起来”。
    猫儿和老鼠在排水管和报摊之间来回跑了好几趟,把钱衔在口里运来。他们把硬币
一个一个传进蟋蟀笼内,切斯特把这些硬币码成一个圆柱形,五角钱的硬币放在最下面,
最小的一角钱的银币放在顶上面。他们把钱统统码好之后,已经是早晨了。在贝利尼妈
妈按时来打开报摊盖子以前,剩下来的一点时间刚刚够他们三十分享半截红肠。
    马里奥跟妈妈一起来了。他要早一点喂切斯特,然后去干一上午活,到正午再来照
管报摊。当马里奥和妈妈共同抬起报摊盖子的时候,妈妈差一点把她抬的那一头失手掉
下去了。切斯特在那儿,坐在一堆零钱码成的圆柱顶上,快乐地叫着。
    妈妈最初杯疑蟋蟀偷偷溜出笼子,把现金出纳机里的钱暗暗运进笼去。但是,她检
查了抽屉,头天晚上留在那儿的钱却分文不少。
    马里奥认为爸爸可能乘人不备时把钱放在蟋蟀笼里,妈妈摇摇头。要是爸爸有两块
钱留给任何人,她一定早就会知道。
    他们问了售票员保罗,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到报摊来过。他说没有看到,他只发
现那只偶尔在车站里到处找东西吃的大猫儿昨晚显得比平常更加忙。自然罗,他们都知
道,猫儿跟赔出这笔钱的事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不管是谁留下了这笔钱,妈妈贝利尼对她说过的话兑现了。她允许切斯特离
开笼子,也没有再提出什么问题。尽管她根本不承认,她对金钱的态度跟老鼠塔克的态
度实际上完全一样。当你有钱的时候,你就拿着它——不必过分去考虑这钱是人哪儿来
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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