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驹
第十五章

    歌者说,这一节是成功者的一节!
    我回答,是的!就在我和雪驹奇迹般地夺得决赛权之后,我又亲眼目睹了布音吉勒
格排山倒海似的胜利!
    歌者说,听不懂乃登喇嘛的点化?
    我回答,恰当地说,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须知,在一阵阵欢呼声中,我和布音吉
勒格早已成为温都尔草原的骄傲。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辉煌,只剩下了垂手可得的成功!
没有生瓜,有的只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胜利果实!
    歌者说,你把老喇嘛的话当成了疯人吃语?
    我回答,没有,只是心头充满了怜悯。而是在多少年之后我才深切地感悟到:在日
本人暗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众人皆醉,惟他清醒!只不过虽称“佛法无边”,但已无
可奈何罢了!绝不是他痴痴颠颠,而是我们当时早已疯了!
    歌者说,他走了,又吟唱着走了……
    我回答,是的,很快就飘飘忽忽消失在人群之中了。像一阵风,很容易让人遗忘。
更何况,代之而来的是布音吉勒格。不但为我一扫困惑,而且又为我重新带来了欢呼。
我紧紧拉着他那蒲扇般的大手,霎时便感到心头更加充实了!
    歌者说,充实?
    我回答,对!打从小时起,我就不但把他当做自己未来的偶像,而且把他的今天当
做自己的明天!拉着他那巨大的手,更使我恍然觉得今天和明天已经联起来了!能不忘
记那位飘飘忽忽的喇嘛爷吗?眼看温都尔草原就要出现第二个布音吉勒格式的人物了!
    歌者说,偶像、今天、明天、第二个……
    我回答,是的!只不该人生叵测,巨灵神也会颓然倒下的。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里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晚霞辉映着茫茫的草原。
    夕阳终于坠落在地平线以下了,这天似飞溅起朵朵火烧云。田野静悄悄的,似就要
安详地进入又一个梦境之中。只有秋虫还在不倦地叫着,似在宣示着夜的即将降临。
    我和布音吉勒格跨马归来了……
    喧嚣了整一天的那达慕盛会暂告一个段落,是他非要邀请我去到他那温暖的家。个
子大,胸怀也大,他生怕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夜的草原上。
    我俩更变得亲密无间了……
    “生瓜”之事早已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尽只顾得和他推心置腹了。什么都往外掏,
从上次分手后的经历,一直谈到了现在我的雪驹藏在哪里。显然他对我的信赖也很感动,
偌大一条汉子竟也越来越甘于和一个小孩子为友了。
    我俩并马小跑着……
    “老弟!”他对我说,“你那雪驹是该藏起来,可千万再别对人说。小心!各路王
爷都在谋算这匹马呢!”
    “你也得小心!”我说。
    “那是!”他回答说,“今天就差点上了大当,几乎给咱温都尔草原丢了人!老弟!
王爷们的心可歹毒呢!”
    “温都尔王也是吗?”我问。
    “不会吧!”他否定说,“是咱们王爷给了我吃,给了我穿,给了我住,还给了我
一个好女人。他例外!”
    “温都尔王例外?”我需要肯定。
    “例外!”他果然肯定说,“我们王爷还答应了我,如果这次再夺得各草原的头名,
就不用再到王府天天当差了。自在!彻底的自在!让我只守着莎娜……”
    “莎娜?”我插问。
    “嗬嗬!”他大笑了,“就是我那小女人!王爷赐我只守着她,再给温都尔草原生
好多好多摔跤手!不分离了,再不分离了!”
    “我也得不分离……”我自语了。
    “和谁?”他问。
    “我的雪驹!”我回答说,“我这就想去找回它,骏马也怕孤单呢!”
    “我还以为你说女人呢!”他心情极好。
    “也得有个女人!”我竟幼稚地回答,“可那是长大以后的事了。现在我只想找雪
驹,没了它准把将来的老婆也耽误了呢!”
    “好!好!咱们一起把它找回来!”他说。
    “现在?”我更急切了。
    “不不!”他说,“咱们得先让莎娜给填饱肚子,再让她准备好盐、炒米、上好的
草料,然后再把雪驹当高贵客人似的迎回来!”
    “布音吉勒格!你真好!”我激动了。
    “不不!是马好!”他说。
    “你也好!”我仍不让。
    “是吗?”他乐了。
    谈笑间,夜幕渐渐密封了草原。大概是他太沉了,压得马匹很难跑动起来。按说距
离并不远,我俩竟渐渐地被暗夜笼罩了。好在远天还有一弯明月挂着,眼前朦朦胧胧地
看清近处。再远就不行了,漆黑一片。
    折腾了一天,肚子还真饿了……
    “别急!”他对我说,“肯定莎娜早给咱们准备好了奶茶、酥油,还有香喷喷的手
扒肉,没挑了,她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最好的?”我稍有保留。
    “最好的!”他却已甜甜地肯定了,“长得好,心眼儿好。就连羊都知道只恋着她,
又何况是我呢?虽说是分开的两个人,可心却早长到一块儿了!”
    “这么神?”我问。
    “那是!”他梦幻般地说,“每次当我外出摔跤,她总是在家为我提心吊胆。我有
多累,她准有多累。而我带着伤痕归来,她还得为我又揉、又搓、又按摩。似我有多疼,
她准有多疼。还得外带流那么多泪。老弟!我每次遇到强悍的对手都多担着一份心,万
一我要有个闪失,我的莎娜也准活不了!”
    “她不想让你摔跤了?”我又问。
    “不想!”他回答我说,“她早已不再为我的获胜骄傲了,她只想紧紧守住我这个
人!”
    “女人啊!”我只能感叹了。
    月色朦胧,四野如梦如幻地显得更加安详了。布鲁吉勒格还在讲着:说他那美好的
女人,说他那幸福的家庭,说温都尔王所赐给他的一切,还说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参加
摔跤大赛了……
    我也听得如醉如痴,竟不时联想着珊丹。
    布音吉勒格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再过几年,我也会拥有这一切。
    也会在这样的夜晚向人倾述。
    远方也有一颗等待我的心。
    我将不再驰骋比赛。
    只守着我的马。
    还有她……
    蓦地,远处似有几只夜鸟惊啼着飞起!我不由得一怔,陡然间便见得十几匹烈马从
四周的暗影中一跃而出!
    天哪!难道有强人半道打劫?!
    或许是!只见布音吉勒格尚来不及用身躯护住我,十几匹烈马已经把我俩团团围在
了中央。马背上的强人虽然绝非等闲之辈,借着月色一眼就可看出似来自哪家王府。不
但服饰道破了真相,而且还公然拿着枪。
    “想要干什么?!”布音吉勒格呐喊了。
    “干什么?”其中一位竞纵马向前了,“出于敬重,特意前来请你们!”
    “你是谁?”布音吉勒格厉声问。
    “谁?”来者竟也供认不讳,“查干王府的大管家!”
    “查干王爷他?”布音吉勒格一怔。
    “他?”更加循循善诱了,“查干王爷他才是皇军看中的众王之王,你们那‘猪王’
只不过是一只将被扔掉的破靴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也该换个新主子了!”
    “不!”我慌忙对着布音吉勒格喊。
    “不!”果然他也喊叫了,“温都尔王还没有背叛自己草原的人!”
    “自己的草原?在哪儿?”来人狂笑了。
    “就在这儿!”布音吉勒格挺身而答。
    “哈哈哈哈!”不屑一驳地大叫着,“这儿是皇军的‘王道乐土’!这儿是大日本
帝国的‘大东亚共荣圈’!小子们再别犯糊涂了,快跟着查干王爷来‘共荣共荣’吧!”
    “休想!”布音吉勒格更态度鲜明了。
    “休想?”来人并不生气,只是一击掌向后头传话了,“来人呀!呈上!”
    “嗻!”一片应答声。
    语未了,便见得从暗影中又闪出几个人物。步行着托出四个锦盘,上面摆满了金元
宝、银元宝、珍珠玛瑞、各色绸缎。月色之下,光彩夺目。
    “收买?”布音吉勒格鄙夷了。
    “不!”来人倒很有耐心,“是重新安家。来人呀!再呈!”
    “嗻!”似更不敢怠慢。
    声刚落,便见得从暗影中又牵出两匹马来。马背上横跨着两个婀娜多姿的女孩儿,
全身上下都是蒙古族新娘的装束和打扮。月光之下,更显风采迷人!
    “你有莎娜!”我喊了。
    “对!”布音吉勒格头昂得更高了,“我有老婆,我是温都尔人!”
    “做鬼也是吗?”来人声音突然变冷了。
    “什么意思?!”布音吉勒格怒目反问了。
    “什么意思?”来人倒也说得明白,“今儿个你们处处当着皇军扫查干王爷的兴!
不留一点面子,让我们王爷当着众家王爷丢尽了人!就连猪冢队长都看不下去了,说这
简直叫得寸进尺,是成心蹲在我们王爷头上拉屎!”
    “这是比赛!”我又喊了。
    “比赛?”来人竟不嫌我幼稚,“咱们今儿个就换个法子!既然连猪冢队长也看不
下去了,赶明儿个咱们也在温都尔王爷头上拉回屎!归顺查干王爷是你们惟一出路,可
别辜负了这金银财宝娇娃美女!”
    “我们要是不呢?”布音吉勒格的声音也骤然变冷了。
    “不?”来人也针锋相对,“别以为你们王爷当了他妈的‘主席’,屁!充其量只
不过是皇军的一张擦屁股纸!再说一次,就连猪冢队长也看不下去了,再没有人能救得
了你们!明年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
    “不!”但布音吉勒格还是傲然回答着。
    “好!”只见得来人一挥手,十几支阴冷的枪口便对准了我们,“嘿嘿!我死也得
让你们死个明白:只要灭了你们俩,明天赛马、摔跤、射箭,样样第一还是属于尊贵的
查干王爷的!温都尔草原顾不得想你们,只顾得顶礼膜拜新的众王之王!怎么样?现在
后悔还来得及!”
    “不!”这次回答是更高亢的。
    “好!”随着来人的声声冷笑,枪口更一步步向我俩逼近了。
    不再说话,只用死亡逼着回答!
    枪口阴森森的,尚在沉默着!
    但随时可能炸响喷头!
    一步一步逼近着!
    我恐惧地哭了……
    蓦地,只听到有谁在暗影里大呼:皇军要小的活!再一看,闪现的竟是小玛力嘎!
当时我尚不知道,他用破毡包了马蹄一直在跟踪着我,而哭声乍停却只顾了惊讶!
    说时慢,那时快!
    几乎与此同时,便见得布音吉勒格也用宽厚的胸膛挡住了我,朝我坐骑屁股猛击一
掌,十万火急地大声呐喊了:还不快跑!骏马刹那间便似受了巨浪推涌,竟顺势向暗影
深处冲了出去!
    不可遏止,飞一般地飞驰向远方……
    身后却留下了一片搏击声、厮打声,还有乍起的冷枪声!
    对对!我得去向温都尔王求救!
    布音吉勒格身子太重,骏马无法驮得动他快跑,无法驮得动他去报信!而我不但身
子轻,而且是草原出色的骑手。快!快!就等我搬回救兵了!
    但愿我的巨元霸朋友能顶得住……
    骏马飞驰着,似仍驮着最后的一丝侥幸。我心急如焚,竟似完全忘了小玛力嘎“皇
军要小的活”那句话。月色依旧朦胧,心里仍对温都尔王的至高无上充满幻想。我尚不
知道,猪冢队长早已也把我纳入了他那阴谋计划:除向各位王爷布下天罗地网外,作为
一种象征献上奇异蒙古马的初衷绝不更改。它在那达慕上夺得的第一越多,那在天皇寿
诞上显得意义越大。而现在能控制它的似乎只有这个孩子,那就作为蒙古民族的未来一
并带到大日本帝国去。当前时机尚不成熟,只能派小玛力嘎暗中尾随……我丝毫没有觉
察,还只顾策马疾驰着。
    温都尔王府终于到了……
    也不知奔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奔跑了多少路,但人困马乏地跪倒时,眼前的一切
就越让我失望。王府门前张灯结彩,倒也不失众王之王的气派。就连歌舞音乐之声,也
隐约可闻。就不该大门紧闭,严禁一切人等人内。再三告急,也只告知“主席”正在宴
请“顾问”。酒宴方酣,就是爹娘老子也不得擅自闯入。再喊,再叫,忽然见石狮子旁
竟然闪出两行日本兵。那达慕会上踪影全无,这时却虎视眈眈地出现了。一字排开,横
枪挡在了石头台阶下。
    我喊着:“王爷!王爷!快去救人啊!”
    只闻鼓乐歌声……
    我再喊:“王爷!王爷!你的摔跤手眼看就要没命了!”
    依旧朱门紧闭……
    嗓子喊得滴血了,泪水喊得流干了,鬼子兵骂着前来干涉了,我也开始声嘶力竭地
绝望了。
    王爷!王爷!你怎么就是听不到?
    倒是好些牧民闻讯赶来了。一听说布音吉勒格正在遭难,便纷纷策马和我返回接应
了。他们热爱自己的摔跤手,他们把布音吉勒格看成是草原的骄傲。绝对不会全无心肝,
有的却是见义勇为!
    又是几个时辰的奔波……
    但为时已经晚了!等我们再穿过夜幕赶到时,巨人般的摔跤手已经躺倒在血泊中了。
弯月似也怕再看这悲惨的场景,已早早地隐没了。茫茫的旷野上只点燃着一堆篝火,不
安地映照着这不屈的身躯。倒下了,倒下了,为了自己家乡的草原永远倒下了……而在
尸体旁痴痴地跪着他那娇小可爱的女人,欲哭无声,似已在这突然而来的巨大悲痛中僵
化了。据陪她前来的妇女说,她是闻听惊乍的枪声本能地扑来的。其实这里离布音吉勒
格的家已不远了,只需再翻过一道草坡。
    他几乎是死在自己家门口的……
    没哭,一直没哭。茫茫的草原可以作证,这个娇小的女人一直没哭。但时至今日仍
然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每当夜风在蒙古包外徘徊的时候,老人们便会倾听着那呼啸的风
声对你说:莎娜又在游荡着寻找丈夫了。听!她又在凄惨地呼唤:布音吉勒格……布音
吉勒格……
    是的!打从当夜她就疯了……
    牧民们悲愤填膺,立即便要找查干王爷算账。但老人们却认为,当今王爷已成了众
王之王,还是要首先禀告温都尔王爷为好。随之,一群年轻人便在几位老牧民带领下出
发了。策马扬鞭,一路上高呼着:王爷为我们做主!王爷为我们做主!
    我没跟去,还久久地守候在篝火旁……
    我舍不得离开我这巨人朋友,一直默默祈祷着他能重新站立起来。那时,我尚不懂
得什么是死亡,只盼望着在他身上会有奇迹发生。天渐渐亮了,我还跪在他的身边。但
奇迹没有发生,却又传来了更令人惊诧的消息——
    去的人都被日本兵抓起来了……
    据逃跑归来的人说,大家刚刚策马来到王府门前,荷枪实弹的鬼子兵便从石狮子后
包剿上来了。绝不容人分说,眨眼间就被一个个五花大绑了。就连把门的亲丁也大惑不
解,但一位军曹却通过翻译恶狠狠地宣称:刚刚接到重要情报,有一股土匪、共党、抗
日分子正要下手“夜袭王爷府,洗劫那达慕”!是“主席”下令,必须严加防范!说毕,
竟把被捆绑的牧民抛上了军用大卡车,连夜拉回警备队突击审讯去了。只留下王府的大
门照样森严紧闭着,仅隐隐传出悠扬的轻歌曼舞声……据逃归者说,他是因为迟去了一
步,才借着暗夜侥幸逃脱的。
    我听后不由得悲愤欲绝了……
    好糊涂的王爷啊!我恨不得马上就去对他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一切我都
亲身经历过:是查干王爷派人枪杀了布音吉勒格,是牧人们出于信任才去求你做主的!
    远处,似又显现了小玛力嘎的身影……
    我搞不清他在其间扮演的角色,但却足以产生一种强烈的刺激作用。我不再犹疑了,
猛地就对着我巨人朋友的尸体磕了个头。还没等别人搞清用意,我已经义无反顾地跃上
了马背。布音吉勒格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牧人们绝不能被抓得不明不白!至高无上的
王爷啊!你现在已经是众王之王!一定要为他们做主!
    刹那间,我已似脱弦般的箭飞了出去……
    我尚不懂什么叫“蓄谋已久”,更不懂什么叫“制造事端”。似乎连日本人的魔影
都视而不见,眼前仿佛只有几位王爷交替在出现。时而是查干王爷,时而是温都尔王,
时而还有那某位王爷手中的大烟枪。
    奔驰!奔驰!还在奔驰……
    又不知跑了多少路,又不知跑了多长时间。但等我再跑到温都尔王府门前,石狮子
旁早见不到一个日本兵的踪影。再一打听,这才得知王爷早亲临那达慕盛会了。秋高气
爽,又是一个艳阳天。我的巨人朋友永远倒下了,而王爷们却依旧在永庆升平。不!不
不!绝不能让温都尔草原的骄傲白白死去!
    随之,我便纵马冲向了那达慕会场……
    似乎各草原来的牧人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熙熙攘攘地还在看着各种比赛。主席
台上各位王爷的帐篷竞比豪华,鼓乐歌声依旧悠扬婉转地回荡着。众王之王仍然沉甸甸
地稳坐正中,似高高在上确显出几分“主席”的尊荣与威风。只不该那凶悍刁钻的查干
王爷也一字并排坐在他的身旁,似在各位王爷之中也显得格外醒目。而且二人似毫无芥
蒂,相聚甚欢。杯觥交错,过往亲密。恰和布吉吉勒格的横死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怎
么?王爷尚且不知道?但我还是不由得心头滴血了!
    巨大的悲痛使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大王!”我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是他!就是他!杀害了布音吉勒格!”
    “嗯?”肥墩墩的王爷显然受了惊。
    “我亲眼看见的!”我仍旧大喊大叫着,“是他亲自派出自己的大管家,用金银财
宝,用漂亮女人……”
    “哈哈哈哈!”语未了,便激起一片狂笑。
    “怎么?!”我莫名其妙地望着大笑的王爷们,一时间竟膛目失措了。再看温都尔
王爷,却反倒似在笑声中恢复了镇静。
    “哈哈哈哈!”查干王爷笑声尤烈。
    “这儿?这儿?”这使我不由得顺着他的笑声望去了。直至这时,我才看清了温都
尔王爷身后站着两个女人。娇艳妩媚,使我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马背上的那两个着婚装的
姑娘。更重要的是,姑娘们身后的条案上还放置着金银财宝。绝不容人再产生怀疑,几
乎是由昨夜月光下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里。
    “原来……”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哈哈!”查干王爷倒也爽快,“他自己不卖自己,可你们王爷却卖了他!你呢?
小要饭的!”
    “我!我……”我紧盯着温都尔王爷。
    “别怕!”谁料,还是由大玛力嘎老声老气代为说话了,“查干王爷此举,纯属是
向大王表示要精诚团结,共度危难,齐心协力,重振草原!昨夜你所见之事,只不过是
一场误会。小孩子家!体要胡言乱语!”
    “误会?!”我只觉得霎时眼前汪起一摊血。
    “嗯!”肥墩墩的王爷虽面无表情,却鼻子一哼权当表态了。
    “布音吉勒格……”我惨叫了一声。
    “来呀!”查干王爷却击掌呼唤两个妩媚的女人了,“当着众位王爷的面,先给你
们的新主子露一手!”
    “好啊!”众王爷放荡地怪叫了。
    “嗯!”温都尔王那双被胖脸挤压的小眼睛,又骤然闪出了兴奋的光。
    主席台前又出现轻歌曼舞……
    我一时间痴了、呆了、傻了,心里头似只悲怆地回荡着一个声音:你的巨人朋友白
死了!白死了!白白地死了!
    而两个女人仍在娇娜地扭动着腰肢……
    查干王爷不愧是新派王爷,又在充分发挥那“好花不长开……何日君再来……”的
魅力。致使众王爷一个个看得如醉如痴,温都尔王则更大失“众王之王”的风度。
    我又准备一跃而上……
    蓦地,却被大玛力嘎紧紧抓住了我,压低声音不乏恐吓地对我说:一切均由猪冢队
长调解安排,就连大王也不敢公然违拗!而且查干王爷已被晋升为“副主席”,眼看就
要权倾大王宝座。布音吉勒格之死又算得什么?力保我主至高无上才是第一要事!切不
可再来造次,让查干王爷抓住任何把柄!
    什么?什么?死又算得什么?!
    “大王!”我终于推开舞女愤而大叫了,“布音吉勒格可对你忠心耿耿呀!他死得
冤!死得不明不白!死得难以合上眼呀!”
    舞乐戛然而止,又剩一片目瞪口呆……
    “拉下去!”只见查干王总算得着机会了,“当众咆哮,扰乱‘共荣’!本‘副主
席’有令,拉下去砍了!”
    霎时,查干王府的众亲丁扑上来了……
    “嗯!”温都尔王爷似也有些慌乱,也忙目视着自己的亲丁们!
    一触即发,我也面临着死亡的恐怖……
    “这儿?这儿?”这时又多亏了大玛力嘎出头打圆场了,“不是协商好了吗?布音
吉勒格死了就死了,摔跤项目当归‘副主席’取胜!而赛马各项,理应“主席”获得第
一,可不能言而无信、趁机反口呀!”
    但双方亲丁,仍在箭技夸张……
    “哟唏!”看来还得“顾问”由后台走向前场,猪冢队长终于及时闪现了,“不能!
大大的不能的!‘主席’的第一,‘副主席’的第一,‘共荣’第一第一的!这个小孩,
大大的不能杀!你的明白?嗯?”
    啊!我终于在刀光剑影中又有了生机……
    “可!可!”可查干王显然不愿善罢甘休,“可听说这小要饭的进过深山,‘小响
马’一个,杀了他正好示众!”
    他竟知道这个?我顿时又面临绝境……
    “你的!”谁料猪冢队长对我说上了话,“你的大大的例外!皇军的,大大的喜欢
天才的骑手!奇异的蒙古马,快快的找回来!第一大大的有,愿望早早的实现!”
    天哪!他尚记得我提出的三个愿望?
    但此时的我又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顾不上问为什么,只是在大难不死后又想起
了我那位巨人朋友,还有那些被无辜抓走的人。
    他似乎也看出了什么……
    “去吧!”还很亲切,“你的心思,我的大大的明白!只要你第一第一的,大管家
死了死了的!牧民的通通放了放了的!”
    “还不快去找你那马!”大玛力嘎说。
    “哟唏!”猪冢队长竟对他大有深意地说,“你的!亲自的陪同!小孩!由他的带
你的——见识见识的!哈!通通的都在等待着你的奇异的蒙古马!”
    悲怆中,我惊讶事态的这种发展……
    马!一切都取决于我那“奇异的蒙古马”?刹那间雪驹似在我眼前闪现了。似从那
巨人摔跤手的血泊中飞跃出来,正在扬鬃舞尾地不断启示我。我恍然间似乎明白了:如
果没有雪驹,或者我也早就像布音吉勒格一样倒下了。而温都尔王爷好像也并不至高无
上,昏沉沉地似只等着美女们重新歌舞登场。血在白流,人被白抓,一切都仿佛在猪冢
队长笑眯眯的安排下进行着。马!马!都又归结到了我的马!就连大玛力嘎也将被指拨
着只好为此而行了!
    我庆幸早早隐匿了雪驹……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哀,从未有过的失望,但早已身不由己了。王爷们的豪华帐篷
又都看不见了,我被大玛力嘎重新又带进了王府。我绝想像不出猪冢队长要让我“见识
见识”什么,我只知道雪驹在我生命中的分量骤然又加重了。
    布音吉勒格!你没有马,你倒下了!
    而我,有马,还侥幸地活着!
    我送走了你就像告别童年!
    没有今天哪还会有明天?
    神秘莫测的王爷府啊!
    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是凶?是吉?
    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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